师玄神颠梦倒(1/2)

他常常怀疑自己活在梦境之中,或者说是梦栖息于真实的生活,指导着他行事与决断。

在他还年幼的时候,他总是记不住那些在半晚潜入他脑子里的东西,可当他初次来到雒阳、正在床上为第二天的探险所辗转反侧的夏夜,他第一次记住了自己睡着后的世界。

“我梦到了我们在东周的宫殿里跳舞,那些青面獠牙的野兽从墙上冰冷张望,红宝石镶嵌的眼睛正贪婪地觊觎活人的快乐……当然,你跳得最好,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白鹤,等到最后我只能喘着气看你跳。你是那么的Jing力充沛,从白玉的高台上一跃而下,拉着我在雕梁画栋间穿梭,可在这个时候,正当我们正放声大笑,四周的一切却突然改变了……那些巍峨的楼宇瞬间塌陷,露出外面灰白的天色;壁画无光,连野兽都只剩下了黄金作的骨骸——如此年幼的两个人竟然在一片残垣断瓦里纵乐!可是我并不害怕呀,因为你在那废墟之中找到了一条开满芄兰的路,我们一起从那不可思议的花径穿过……在那路的尽头,有一座琼玉琳琅堆积的小山,我认出那是一堆礼器。由于父亲的影响,我对这些很感兴趣,冲上去查看那些璜与璋,却发现在玉器下面还藏着一张人脸。”

他停止了叙述,任由同他并肩骑马的伙伴来评价这个荒唐却有些令人发憷的梦,在一切期待的背后,是他对于自我预言的怀疑;可惜对方并没有询问他最关心的问题,只是指指那个兴高采烈地、已经骑到在他们前面的少年。

“你的梦里准没有你弟弟吧?”

喔。他扫兴地瞅瞅前面那个惹事Jing,心里抱怨着母亲一定要他把阿昭带出来的要求。不过他的伙伴已经察觉了他的疑惑,在避而不谈的微笑中,委婉地化解了他的郁结之处。随后他们聊了一些不那么沉重的话题,直到来到真正的东周废墟时,他的心情都算不错。今日的天气比前几日都更为凉爽,金乌赐予北国人民一点微末的仁慈,他和夏侯玄一路讨论着脑子里对于那遥远时代的印象,一面看着自己的弟弟拿御赐的匕首挖掘着泥土。

但这份恬静很快就被刺耳的尖叫所打破——是胞弟的喊声,那让他这个年长的胞亲立刻紧张起来,冲向了正在狼嚎的阿昭。

“哥,那里有死人!”

顿时,他的心沉入了海底,梦境所带给他的恐怖卷土重来,这时候,他的伙伴也赶了过来,身后是那群原本在休息的家仆。不顾阿昭的拉扯,像是被魇住了一样,他独自前去查看那具尸骸。他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很古怪,但凡常人遇到这种事一定会避开,可他却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。

他看到了,在阿昭撇下的匕首边,一颗还戴着金冠的头骨从浅浅的土坑里显现出来,金冠上的绿松石还完整得很。他松了一口气,小心翼翼从那尸骨边上取回了胞弟的刀。

“他可能已经死了上百年了,对你毫无威胁。”他将刀交给弟弟身边的仆人,“你还要那东西吗?”指的就是将这小少年吸引而去的金冠和宝石。

阿昭的头摇的十分坚决,但恐惧已从那双圆眼睛里褪去,剩下的只有一种莫名的兴奋。见到弟弟的表现,他不由得笑起来,然后看向一旁有些凝重的夏侯玄。

“是你梦中的那张脸吗?”

他摇摇头。“绝对不是。”

第一个被记住的梦之后过了很久,他都没有从睡眠中得到什么,直到夏侯尚来将自己的女儿托付那夜,他才再次发掘出了下一个梦。

那晚征南将军是乘着马车而来,这让跟随父亲前来接待的长子很是惊异,因为这向来不吝啬于跨马示俊的男人竟已经病到了这样的境地。他盯着那青色的眼圈、失色的嘴唇,一股寒风将春日的软红扫落在地。

可就在他未来的岳父备受煎熬的时刻,他竟然做了第二个梦。

媛容喜欢荡秋千,他就在后面推着,在女孩的催促声里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往更高处。就在那无休止地欢笑中,她竟然飞到了空中去!

他在后面吼着未婚妻的姓名,急冲冲地跑去接她,可是媛容竟然就此消失不见,而落在他掌中的只有一枝芍药。他不知如何是好,恰在此刻,一群下人将他拖到屋中去,替长子换成昏礼的衣裳。

昏礼很奇怪,没有按照仪式的顺序来,当新郎就这么站在玉堂之中时,众人发出热烈的喝彩,却无人发现这里没有女方。他就抱着那朵粉红的芍药进入了洞房。

他小心翼翼地将媛容变成的花放在了桌上,而门外是陌生宾客无休止的谈笑,他有些气愤了:为昏礼当日没有新娘而气愤,却又同时感到不可思议。为了保护他的妻子,少年新郎找来一个Jing美的瓷瓶,又用清水培养,没想到过了不久那朵芍药边上却生出了新的花苞。他莫名的欣喜起来,将花瓶抱在怀里,就看到花枝侧面又钻出了一个苞芽……他察觉到不对是枝上出现第四个新生命时,芍药的颜色开始暗淡,竟有凋落的迹象。他的喜悦变成了担忧,却又看着花枝结出一个又一个的新蕾……他终于害怕了,拿剪刀剪断了所有的花,除了最初那一朵已经凋零、枯萎的芍药,然后转身将它放到床上。

床变成了一具棺材。

不久后,当他真的同媛容结婚时,把自己这个梦告诉了她。夏侯徽正在问他自己用的玛瑙耳珰好不好看,听到这个故事,她笑得差点扯痛了耳垂。

“我想成为花,”她跑过去打开了窗子,而她同样年轻的丈夫也跟过来抱住她纤细的肩膀。“你看,它们都朝着太阳长呢!”

那时他还不太懂得家庭中的琐事,他们虽同样年少,可在媛容明媚的性格下已掩藏着一些忧虑,她已明白婚姻里的欺骗与背叛,情感的脆弱和变幻。当花多好呢,只朝着太阳生长便好,不用理会人世的一切。

所以在她去世后,他和她的胞兄一起将她埋在了长满花的山坡上。她沉睡的容颜就像梦中的那枝芍药一般,永远的刻在脑海中。之后的两任妻子都不曾入梦过,吴氏同他的性情实在相背,连回忆都不想分给她;而徽瑜呢,他和羊夫人相遇时,两个人的心里都已装满了自己的东西。况且——徽瑜并不需要他的梦。

他又做了一个梦,当梦醒时分,窗外的天空已经黑了下来,幸好炉中的炭火还没有熄灭,不然他将成为家族中唯一被冻死在书房的笑柄。等他定定神,才发现房间里不止他一人,他那出征西蜀的父亲不知何时已经归家,正坐在他对面的席上借炉火观书。

“我儿何以堕落如此?”

父亲已过半百,声音却洪亮无比,带有久历沙场之人的戾气。他闻声瞬间端坐,用恭敬地姿势同他抗衡。司马懿观他神情肃然,竟温和了下来,叹口气后,同长子交代起迫在眉睫的事务。

“……如今蜀中贼相暴亡,魏室大患已除,陛下必有一番宽赦。机遇在望,你可要好生把握。”

他从桌上递来一支貂尾簪,长子明了,双手接过。

“我虽驱敌安邦,但今后日子不会太顺;子元躬身凤阙,还有一番苦头要吃。”

吃一堑长一智,他不会再令父亲失望的。“行在宫中,我自当宁静守性,如履薄冰。”

司马懿点头,取了架上的裘袄便大步离去,只留下长子在屋内思考。但他并非如父亲所想为来日所忧心,亦非雀跃,因为他方才的梦境已给出了答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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