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请君ru瓮(1/1)
是夜,无风,无星。
月大如斗,正高高挂在桃林中央。桃花盛放争艳,花瓣层层叠叠宛如薄纱,花海荡漾似梦似幻。
一朵桃花自枝丫上飘落,恰好自指缝透过,李剑诗挽枝伫立,目含Jing光,冷眼观察四周。
藏在无边风月中的,是清冷肃然的杀意。
自踏入林间一刻起,桃花阵法已经悄无声息地布下,客栈动刀不过是珥,吊的就是李剑诗这条鱼。
室内战斗对她不利,两人必会离开客栈,而众人皆昏迷不醒,无一人能伸出援手。“碧潭映月”诱敌深入,李剑诗一旦受到挑动,做起事来便横冲直撞。
少年人心高气傲,总是情感大过天。
就像现在,她虽有些懊恼,但并不畏惧,甚至还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。少年高手总会有这种自信,仿佛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一人一剑解决不了的。
正所谓“初生牛犊不怕虎”,这名\"牛犊\"此时一边仔细观察着林内阵法痕迹,一边小心提防可能到来的偷袭。
习武之人——尤其像这般李剑诗得了'师祖真传',挂名'苍碑堂'的正统古岳传人——不说熟知医理,但也得识得周身经脉腧xue;十八般武艺不要你样样Jing通,却得知晓如何使用。
总而言之,除了Jing通剑法,还得成为一个半吊子杂家。
是以,李剑诗虽是不喜,也被迫学了些奇门遁甲术,但也仅限于'乾天''坤地'离火''巽风',铜板一撒,勉勉强强能卜个卦,忽悠相识多年的熟人不在话下。
有道是能达Yin阳理,天地一掌中,李剑诗皱眉深思:遁甲之术,甲虽隐匿,却为统帅全局。
秋日桃花绽放本就离谱,她入阵时却因为银面人的挑衅而没能及时察觉。阵中木既当令,土势衰退,离火助阳木,庚金不得时。
李剑诗手起乾坤,飞盘排列,人已翩然起身,朝东南方生门而去,脚尖落地一刻,只感一股肃杀之气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桃花林迅速枯萎凋零,桃花悉数从枝头落下,霎时间落英缤纷,挟着无数剑气纷纷向李剑诗袭去,声势浩荡,灼灼艳色逼人!
阵法布施竟然全盘反yin!
九门八神对冲,宜主不宜客,宜静不宜动,生门转死门。
桃花已然变成了最锐利煞人的凶器。花瓣薄利边沿闪着摄人银光,涛声破空,花海似碧波滔天,惊波沛厉,浮沫扬奔,黄蕊香粉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,自李剑诗面门猛然罩下。
李剑诗似泰山磐石,安然无故地站在阵中央,无丝毫惧色,心中唯有一念:
等她破了这臭阵法,回到古岳峰上,一定要好好请教二师兄,再不囫囵吞枣,不求甚解了。
一根枯枝,易折,易碎。
此时却是最尖锐的“剑锋”,枝尖所指,亦是破阵之门。
压缩到极致的剑气凭附在枯枝之上,在李剑诗周身划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,万千道银芒倾泻而下,疑是银河悬落。
剑光变成了澎湃花海中仅有的一盏明灯,任身边气流回旋卷扫,花瓣击打追逐,它自屹然不到,既非柳絮,也非飘萍,是魄人杀意中唯一的指向。
桃花杀阵来势汹涌,茫茫然不停歇,纵然李剑诗全力施展,终究气力有限,风雷剑势略有窒滞,几枚花瓣自剑芒空隙间穿过,向她的颐部,心窝,院腹三处射去。
剑气已至颓势,青芒不复。桃花杀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李剑诗呼啸而来!
危机一刻,李剑诗脑海思chao似止水澄波,心念不动,内明外通。
万千法相观来,犹如梦中事,烈风雷雨弗迷。
“我,悟了!”
四散剑气汇聚于一人,一剑,一点。
昭昭灵灵,虚灵不昧。
恢廓窈冥,浩浩茫茫;皦日笼光,烨烨煌煌。
如虹剑气在凝聚到极致后轰然炸裂,似囚于漩涡中的游龙,以利爪撕裂沧渊,无数桃花瓣顷刻粉碎。
李剑诗秀丽的脸上划破几条血丝,鬓发散乱,衣衫破损,但她却带着笑意,张扬轻狂,口吻孤傲:
\"不露脸,代表你也知道这等偷袭行径为人不齿,不是吗?\"
枯林之间寂寥无声。
“非也。”
声音竟从四面八方传来,在林间回荡。
李剑诗不敢大意。阵法并未完全破解,她一边提防不怀好意的来人,一边找寻被掩盖的生门。
来人银面银衣,足踏鹰嘴云跟靴,手持古朴长剑,剑锋映着似水月光,似雾霭濛濛,身形缥缈,来去无声。
“吾是杀手,杀手有杀手的规矩。”
李剑诗道:“暗算偷袭便是你们的气魄,真是好本事。”
“小姑娘,尖牙利嘴可不是好事。”银面杀手摇了摇头,脚步暗合Yin阳五行。
乙木壬水,木在水上,步如踏水秋萍,让人追之不及。
“庶人无礼,是禽兽也。对待禽兽,何必多礼。”李剑诗冷声道:“你们到底有何来意,费尽心思布下这般阵法杀我,先是桃花渡口的埋伏,再是晚上的“请君入瓮”,不觉得太过大费周章了吗。李剑诗下山不过求剑证道,何必赶尽杀绝。”
“先要说明一点。”银面人摇了摇左手食指,“早上的埋伏和我一点么关系也没,我们鬼市杀手还没那么次。”
“其二,只要买主不觉得大费周章,我们也就悉听尊便,毕竟要你命的是他们,可不是我。”
银槐鬼市隐于暗处,在江湖上以各种稀奇黑暗的买卖闻名,自然包括人命买卖。它独立于外界,生于夜冥,天明即散,只有持有刀币的客人才能入内,一旦与鬼市立契,除非任务完成,否则永不翻身。
这位杀手倒比前一个好上太多,前面那位是“葫芦锯了把”,露在外面的嘴长没长都一个样。
这位仁兄却不一样,见了李剑诗,活像是“见了丈母家叫大嫂”,没话找话。没准是在此等了太久,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可算能够张嘴了。
若是杀手各个这样呱噪,没准她就不会“自投罗网”,还能顺藤摸瓜找到“买家”。
“他们”。
买她命的竟然不止一人。她再怎么聪慧也料想不到,自己做人竟然有这么失败,短短十六年的生命里,起码有两个人看她不顺眼,视她为眼中钉。
李剑诗又打探询问道:“你一个人在这里埋伏了这么久,不寂寞吗?不如把先前被我打伤的同伴叫来,两人齐上,也好速战速决。”
“那可不行,他还有别的事情。”银面人摇头,“而且他没受伤时杀你就费劲,受了伤后只会更加会拖累我。”
银面人见李剑诗迟迟不动,有所思量,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,泄露了太多情报。他性格跳脱,一张嘴就是顶一个八婆。当杀手未免有些屈才,照他死了多年的老母所言,应当当个里正,从村头管到村尾不是什么难事。
可惜这年头当官的还不及“做买卖”钱来的快,加之他一家老小兼之村民全都死在瘟疫中,独留他一人,刀口舔血也没人为他担惊受怕。
“我错了。”银面人嘀咕,“有些话,就算对着死人也不能开口。”
“但鹿死谁手——”
话语未落,剑光已至。
四目相对,锋刃相架,杀意如chao水涌现。
“——犹未可知!”
这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。
两个人。
一把剑。
一根枝。
同一招“断桥残雪”。
凄厉的寒风自枯败的林间穿过,风声呜咽,比之塞外笛声更加喑哑。
剑风所扫,一片雪虐风饕。两人的身影在风雪中越发越迷蒙,只剩下刀光剑影无数。
单论剑术,李剑诗胜敌一筹,挑撩刜点,纵横挥霍,流畅无滞,乍徐还疾,逼得银面人退无可退!
“难不成鬼市杀手内部流传的是古岳剑法,一个两个放着好好的刀法不用,都来觊觎我古岳堂奥!”
银面人也学聪明了,虽左支右拙,但脚步不离兑卦半寸,“这是机密,我不能说。”
秋日属金,春囚夏死,主肃杀之兵,虽然能增加攻势,但也不至于这般寸步不离,在李剑诗看来坎卦更能为“残雪封桥”增加威力。
既然他不肯离开,那么此处必有古怪,或有可能是生门,反正死门都闯过了,剩下两个凶门也不足为惧。
思及至此,李剑诗攻势更猛,索性奋力一搏,去势如电发星鹜,疾踰飞电。
银面人抬头扬身,势如转盘,右手云剑欲泄敌力,同一时间,三枚暗器自左袖中飞旋射出。
“我劝你还是乖乖做我的刀下亡魂,免得出去后徒增伤心。”银面人说话同时,以空心弹丸撞击地面,释放迷烟。
经此两战,李剑诗对杀手的理解又上了个档次,知道他们乃“不要脸”之人的典范翘楚。
就算是李沉渊,比剑时也是堂堂正正,比的是剑招,看的是剑意。哪里像他们,把所有家当都藏着袖子里,动不动就是烟雾缭绕,暗箭伤人。
李剑诗一声叱喝,绞了三枚暗器,搅肩转腕,将它们悉数还给对方。青芒一闪,枯枝离手,夹杂在三枚暗器中,向银面人的胸口直直刺去。
三枚暗器,银面人偏身折腰尽数躲过;一剑惊鸿,银面人却避之不及,握剑架于胸前。
飞剑似江海凝清光,饶是银面人做好了万全准备,依旧被逼退数十步,胸口一滞,鲜血自喉间涌上。
他抹去唇边鲜血,周遭形影迷离,不见李剑诗身影,料想是看出他脚下的兑卦为生门,用飞剑击退他的同时,破了桃花迷阵。
圆月树林尽数消失,只剩下一片血色旷野,尸横遍野。远处浓烟滚滚,一片喧嚣。
客栈群侠的脚步声,交谈声从远处远远传来。
银面人喃喃道:“总有一天,你会后悔,此时此刻,没能丧命于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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