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1(1/1)
深夜,惊雷乍起,黑沉沉的夜空被划开一道伤疤,冰冷的血ye从天幕倾洒向大地。
暴雨。
他恍然睁开淡金色的蛇瞳,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足足有数丈深的堑沟里,遍体鳞伤,衣衫破碎,身下已积了一滩血水,血水泥水交融在一起,混浊不堪。体内也是钻心的疼,大抵是极重的内伤,脖颈处甚至依稀可见鳞片的纹路。
灵力几乎耗尽,维持人形都勉强。
不仅如此,体内的灵核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损伤,修复灵核是个漫长艰辛的过程,等同于几千年的修行有一大半都打了水漂。
他气极,胸口传来猛烈的钝痛,生生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淤血。
艰难地直起身子,眼睑处淌下来一股ye体,他下意识地像蛇类一样伸出信子去舔,血腥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口腔。
一道狰狞的伤口从额头处延伸到了眉毛下方,又长又深,堪堪在眼皮处止住,再往下一分,恐怕就要失去左眼。
螣蛇生来自负,绝不能忍受此等侮辱,他泄愤似地一掌拍在身旁的一块巨石上。
纵使这一掌几乎不含任何灵力,巨石也被他的蛮力震得粉身碎骨。
随即,他双眼发红地望向周遭,究竟是谁将他打成重伤?落得个灵力尽失的田地?
从地形推断,这里应该原本是一个山谷,只不过被外力活生生地撕裂开来,到处都是碎石和烧焦的草木,无一不昭示着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斗。
他想起来了。
三天前他和勾陈在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。
这其实并不稀奇,自从诞生以来,他们就分外不合。
螣蛇与勾陈同位于四象之下,在人界,二者都被列入在上古六神兽,平起平坐。
但螣蛇心性傲慢,本在创世古神女娲座下,虽似蛇身却实属龙族,既能翻江倒海,又有翼能腾云驾雾,自然不甘与勾陈齐名。
那孽障也能算神兽?不过是一只修炼久了的妖兽罢了,性情凶残,好斗嗜杀,凡人为了免受灾祸才供奉它。
明明二者栖息之地相隔万里,关于勾陈的暴行,螣蛇却时有听闻。
他讨厌勾陈的理由,说上三天都说不完,碰面了除去干仗还能做什么?
至于勾陈,它其实并不太懂讨厌这种情绪,仅仅因为喜欢打架罢了。
既然是宿敌,自然每次都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。
很可惜,谁也没能顺利将对方杀死过,于是整整斗了几千年也没有休战的迹象。
回想过去的几千年,生活里好像只剩下彼此一般,其余的琐事都记不太清了。
自上次相斗两败俱伤之后,螣蛇便隐居在柴桑山上养Jing蓄锐,可谁知这孽障居然又找上了门,直接把山上的Jing怪们都吃了个干净。偌大的一座山顷刻间血流成河,哀鸿遍野,活脱脱的人间惨剧。
而它对此的解释却只是一句:“山野Jing怪很好吃,还能助长修为”。
螣蛇红了眼,万物皆有灵,怎能如此视如草芥?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地盘,实在咽不下这口气。
便有了这场恶战。
他稍稍平复心情,迅速分析眼下的境况,勾陈与他实力相差不大,想必现在也是身受重伤,并且一定还未寻到自己,否则没有理由不痛下杀手。
换言之,现下谁占据了先机,谁就能取胜。
想到这里,他迅速发动神识在山谷中进行搜寻,很快就发现了微弱的兽的气息,正在堑沟里离他不远的地方。
螣蛇小心翼翼地向那处靠近,生怕惊动了蛰伏在暗处的对手。
可当他找到勾陈时,才发现自己纯粹是多虑了。
因为勾陈根本就没恢复意识,还在昏迷。
螣蛇看着眼前这只体型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巨兽,它的角折断了一只,气息微弱,身上同样是遍体鳞伤,满是撕咬和灼伤的痕迹,看起来比自己伤得更重。
他心中狂喜不已,眼下勾陈毫无自保能力,是个斩草除根的好机会,从此这个孽障就再也不会在自己眼前晃。
既是为民除害,又能将之前的新仇旧账一起结清,他向来就是有仇就报的性子,勾陈把他害成这样,死一百次都不够。
一想到他们这几千年结下的梁子,他心中的怨气顿时像野草藤蔓一般肆意横生,连脸颊上都浮现出了鳞片和妖纹,俊美的脸变得狰狞可怖。
刹那间,地面剧烈震动,一只巨蛇自平地而起,黑色鳞片在微弱的天光下散发着金属的色泽,背上的骨翼徐徐张开,将原本宽阔得能通船的堑沟堵得严严实实。而昏迷的勾陈被笼罩在他的Yin影下,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浑然不知。
蛇尾缓缓地缠绕上它的身子,动作极为轻柔,但并不是怀有恻隐之心,只是避免它在被杀死的过程中惊醒挣扎罢了,就像蛇在绞杀猎物之前,也会仔细试探一番。
随着蛇身逐渐加大绞尽的力度,猎物开始呼吸困难,伤口也渗出了更多的血ye,沾染在了蛇鳞表面的倒刺上。
螣蛇将獠牙对准勾陈的脖子,正准备咬下去时,身下骤然一空。
巨兽消失了,泥泞的地上躺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。
这孽障居然在无意识中化成人形,不过依然双目紧闭,昏迷不醒。
他的肤色白得几近透明,眼尾下是一颗淡淡的朱砂色小痣,雪色的衣衫上血迹斑斑,衣凚滑落到了肩膀下,大片裸露的肌肤和纵横交错的伤口淤青悉数落入螣蛇眼底。
本以为勾陈就算化形成人,也应该像原形一般,丑陋而狰狞。
更令他不解的是,心尖上悄然燃起了一丝邪火,并且还有越烧越旺的趋势,将怨气的藤蔓烧了个干干净净。
螣蛇意识到自己竟然对人形态的勾陈产生了异样的情愫,这让他愤怒又慌乱,向来自诩是云端的神,区区人类是何其渺小的存在,根本不配让他多看一眼。
孽障就是什么孽障,不管化形化成什么,也不会改变它的本质。
他定了定神,心道,变成人的话反而更好下手,蛇尾轻轻一甩就能把他拍成齑粉。
这时,少年突然抽泣起来,螣蛇警惕地盯着他,生怕他又耍什么花招。
然而,少年虽哭得梨花带雨,却始终没有恢复神智,全然是无意识地痛哼,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水珠,看上去像一个被欺负过头的小动物。
螣蛇清楚,这柔弱的外表下,终究是藏着嗜血的本能,不能被表象蒙骗。
但他伫立在原地纠结了许久,终究还是下不去手。趁人重伤之际取其性命,是不是太卑鄙了?倘若他真的这么做了,又跟这孽障有什么区别?
他思索了一会儿,还是化回了人形。
黑衣男子目若寒星,缓缓地踱向了地上的少年,他的容貌有如天人之姿,可是却面无表情,周身仿佛附着极地的寒霜。
螣蛇一只手封住了少年的xue道,另一只手探入他的衣凚内,稍稍用力便划开了胸膛处的皮rou,少年因为疼痛而剧烈地抽搐着,但xue道已被封,灵力无法在体内运转,无法反抗,就像砧板上一尾被开膛剖腹的鱼。
片刻之后,螣蛇手心里多了一颗沾着血的灵核,虽然上面有几道裂痕,但依然散发着玉白莹润的光,而少年的胸膛处,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。
将灵核收入袖中,螣蛇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。
没有了灵核,勾陈法力尽失,也无法再化回原形,任他再有本事也翻不出什么浪头了,即使留他一命,也无妨,且让其自身自灭吧。
这时,满身是血的少年骤然睁开双眼,乌黑如点漆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,螣蛇不由得失神了一秒,心尖的邪火燎得他口干舌燥,出于心虚,他连忙别过头去,不敢再与少年对视。
也是,生挖灵核之痛不亚于摧心剖肝,疼醒才是正常的。
天空已经隐隐地泛起了鱼肚白,连夜的暴雨已停下,此地不宜久留,他得马上回去疗伤,有了勾陈的灵核,应该能事半功倍。
正欲起身离去,少年拉住了他的衣摆。
他面露不耐,这孽障已经法力尽失,还想找他寻仇不成?他可没时间理会。得尽快离开这里,否则……再多看一眼少年这幅模样,怕是会方寸大乱。
但脚下却似生了根一般,迟迟迈不开步子,在他犹豫的时间里,少年已经顺着衣摆抓住了他的手臂。
“痛。”他说道。
螣蛇冷哼了一声,“你自找的。”
面前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“你是谁?这儿是哪?我又是谁?”
“别在我面前耍花招。”螣蛇冷冷地说道。
少年歪头,好像没听懂他的话,继续软声哀求:“哥哥,告诉我吧。”
他像被雷劈中似的定在原地。
从未想过,哥哥这样亲昵的称呼会用在他们俩之间。
眼下的情景螣蛇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,少年的衣襟依然大敞,距离又比方才拉近了,伤口和淤青看得更加清楚。
他整个人都透着一丝微妙的凌虐美,并且,由于哭过,眼眶还是红红的,像只兔子,丝毫看不出半点妖兽的影子。
他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猜测,盯着勾陈的眼睛问道:“你全都不记得了吗?”
少年面露难色,声音也委屈巴巴,“头疼,想不起来。”
果然是失忆了。
螣蛇心生一计,何不将错就错?给他一个新身份,便能除去一个大患。就算勾陈日后恢复记忆,灵核也早就被炼化了,于事无补。
于是他稍稍缓和了语气,道:“这里是柴桑山,你是一只刚化形的兔子Jing,三天前不幸遇到了一只法力高强的妖兽,差点被吃掉,我恰好云游至此,就顺道救了你一命。”
少年恍然大悟道:“原来如此,多谢哥哥救命之恩,小妖无以为报。”
螣蛇气结,按理来说,不应该表示“做牛做马也要报答”吗?
还无以为报,这厮脸皮真厚。
不过也罢,反正救命之恩也是胡编的,只要让这孽障以为自己只是个小妖怪就行,免得他再闯祸。
他斜睨了一眼少年,冷冰冰地说道:“我也不稀罕一只破兔子Jing的报恩,还有,别叫我哥哥。”
“那哥哥这么厉害,是神仙吗?”
“跟你无关。”
“哥哥叫什么名字?”
“闭嘴。”
少年的眼睛很亮,即使被生硬地拒绝了几次,也毫不介意,继续追问道:“我呢?我有名字吗?”
螣蛇正想着编一个什么名字把他糊弄过去时,不经意间抬头,看到天空已然放晴,晨曦照进堑沟之中,暖融融地洒在少年的发丝上、鼻尖上,如同一座残破的神像。而他是胆大妄为的渎神者,在少年澄净无邪的目光中,轻轻将他散乱的发丝理好。
“你的名字,霁,云销雨霁的霁。”
“好。”
霁拉过他的手,将手背贴着自己脸颊,露出浅浅的笑。
他的脸颊被雨水淋得冰冷,掌心却滚烫,灼热的温度顺着每一根血管回流到心脏,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心尖上的一星邪火,那么此刻就是天火坠落心头,顷刻间遍地燎原,周身的寒霜无声地消融,化为少年眼角的一滴泪,四肢百骸在烈火中烧成灰烬,只留下一缕迷离的魂,被攥在少年的手心。
心门失火,殃及蛰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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