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(1/1)
“小同,过来。”赵太太站在屋门口,朝赵忆同喊道。
她今天穿一身素静的象牙白印度缎杏黄细花的旗袍,一对小巧玲珑的翡翠珠子挂在耳垂,勾勒出白皙细腻的鹅蛋脸。就站在那里,平平淡淡的喊了一声,因为常年抽烟,她声音有些沙哑,仔细看的话,牙也有些发黄,眼角还不可避免的爬上了细纹。但从骨子里泛出的大方从容清雅脱俗的气质是不可比拟的。岁月从不败美人,她像是从未沾过灰一样,从头干净到了脚。
赵忆同磨磨蹭蹭,苦着脸从屋子里走出来。
赵太太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,还轻轻笑了:“怎么,不愿意跟我出去?”
还没等他回答,她就说:“不愿意也没办法,谁让你就得听我的呢。”
赵忆同不讲话,默默的在后边跟着她,过了抄手走廊,就是几座叠石假山,挡在之前一个小花园之前,绕过这几座假山,这才看到园中的景象。
“凤姨。”赵忆同瞧清园中那人,喊道。
这位是赵老爷的姨太,正逗趴在草丛里的小花猫玩。听见动静,她忙站起身朝赵太太道:“姐姐,带小同出去?”
赵太太不冷不热的说:“脸怎么了?”
赵忆同顺着她的话去看凤姨的脸,她面上有些憔悴,被一侧头发盖住的额头隐约可见淡淡青瘀。
“……”高姨太低下头,无端的有些局促。
赵太太冷笑一声,牵着赵忆同走了,“当心着点你的两个孩子,别让他们看见。”
高姨太平时性格开朗热情,偶尔带忆宝忆恩玩也会捎带上赵忆同,所以赵忆同对她很有好感。他追上母亲,破天荒的主动开口,“凤姨怎么了?”
赵太太瞥他,“你关心她?”
赵忆同点点头。
“我不清楚,”她道,“想知道自己去问。”
赵忆同郁闷的撇了撇嘴,心想还是凤姨好,不像他母亲,总是板着脸训人。
“你在想什么,”总是板着脸训人的母亲道,“在想为什么你娘不是凤姨,凤姨脾气好,还能带你玩。”
赵忆同不无惊恐的看着她,“你怎么…知道?”
她轻轻笑了一声,没说话,瞧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。
到了福寿绸缎店,老板先让人腾了两个位子,让座敬茶,又叫人把最近新上的好布一一送来,供太太亲自挑选。
“先挑一块布,”赵太太指着一边的赵忆同道,“给他做件衣服。”
赵忆同刚进门就被一直往门帘子那儿瞧,帘后就是店家的存放布匹的仓库,刚有个伙计出来了一趟。
老板有眼力见儿,忙问道:“二少爷是不喜欢这些,您放心,我们家样式多得很,这些不满意后边还有。”
赵忆同收回视线,不说话。
“跟你说话呢,”赵太太拿脚碰碰他,“听没听见,谁惯得你这臭毛病?”
没人惯,只是他本来脑子就不好使,还又一直被人晾着,久而久之就嘴更钝了。赵太太兴许也是知道这层因果,这才想着带他出来多亮亮面。
这回他没听母亲的话,低下头,摆出一副抗拒的模样。
老板看这架势,也知道自己找台阶下,朝里间喊道:“大树,再拿几匹布过来。”
又回头赔笑道:“赵太太,您先等等。”
赵忆同直直的盯着帘子,果然,陆大树抱着个包袱,从里边走了出来。他有些激动站起来。
陆大树见是他,只意外了一瞬,就把包袱放下,恭恭敬敬的请了个安,打算离开。
赵忆同忙拉住他,“等等。”
又去跟一边的母亲说,“钱,给他。”
赵太太挑了挑眉,从包里掏出一根香烟来点上,淡淡道:“说清楚。”
“他送我回来的,钱给他。”
他生怕陆大树走了,时不时还回头看看他。
陆大树心里一颤,紧接着呼通呼通狂跳起来,他偷偷扫了一眼那个贵气的女人,心里想的只有一句话“棹哥有救了”。
赵太太可不傻,她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这少年,问道:“那天是你带小同回来的?”
陆大树也知道看人说话,“回太太,是…那天看见…二少爷…一个人…在外边,我们…不放心…他,送他…回了家。”
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漂亮的话了,希望这位夫人能通透点,跟他的目的达成一致。
“不用说的那么好听,你们本来就想要钱,我给你钱,这无可厚非。”
“……”
陆大树愣住了,他没跟这样的上等人打过交道,不知道这种时候是干脆坦白来的好,还是死皮赖脸装傻来的好。
迟疑的这段时间,已经够赵太太摸透他了,她哼笑一声,转而道:“看你年纪也不大,几岁了?”
“十六。”
“嗯,”她缓缓的吐出一口烟,“看着挺稳重的。”
“……谢谢…夫人。”
“家里还有什么人吗?”
“只剩…一个…弟兄了。”
“亲的?”
“……不是,但…比…亲的…还亲。”
赵太太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,“以前没见过你,在这儿做工多久了?”
“今天…刚来的。”
“那巧了,正好小同想找你呢,是吧?”她转头看向一边的赵忆同,“这下也算没白出来一趟。”
赵忆同不懂她的想法,他只想着人家要求的那点酬金,见母亲这样磨蹭,自己着急,有些怕她“赖账”。
不大高兴的嘟囔:“给他钱。”
换成别人,难免有着急撇清关系的嫌疑,但这小傻子不会,他说个什么做个什么只看表面动机就好,不需要搞太多杂七杂八的。
赵太太也知道对着这两个傻子用正常人那一套行不通,直接跟陆大树道:“你跟我出来一下,有些事。”
又看向一边站着的老板,老板当然没有异议,积极的遣陆大树跟她出去。
陆大树心想这也正常,当着老板的面给他钱总归不太好,毕竟这是他们的私事。
赵忆同也跟了出来,巴巴的看着他们俩。
赵太太果然从手包里抽出两张纸票,陆大树放在下边的手轻轻抖了抖,心情难以描述。
她却没有立即递过来,只淡声道“刚才在里边当着刘老板,不方便说,现在我也不兜圈子了,你愿意做二少爷的听差吗?”
陆大树:“……………”
这话问的太突然了,他脑子里就剩那两张纸票和她这句话轮番迭代,短短几秒钟时间想了好几种说辞,在把这两件毫不相关的事联系起来之前被赵太太及时打断了思绪。
“你可以拒绝。”她从那两张纸票中抽回一张,递给他,“这也是你应得的。”
陆大树慢慢的接过那张银票,脑子里乱得很,不过始终没忘记最重要的事,章棹还在家躺着,还等着他救命钱。他咬了咬牙道:“您给我…点时…间,我兄弟…生了…重病,我得拿…这钱先去…给他…瞧病。”
赵忆同抢着跟她母亲道:“母亲,求求你。”
赵太太看他:“你喜欢他吗?”
他点点头。
这让一旁的陆大树有些意外,他们第一次见面不算愉快,他还记得赵忆同回去时,身上那件衣服都脏透了。
“那正好,”赵太太道,“你先回去办好你的事,想好了就去赵府找我,直接跟门房说就行。”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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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大树拿着药火急火燎的赶回家,一进门就觉得屋里感觉不对,慌慌张张的跑过去掀开被子一看,空空如也,枕头上被深红色的鲜血洇了大片,已经干涸,看样子怎么也有些时间了。
他撒腿狂奔出去,那扇本就不结实的门差点被他撞飞。
陆大树这会儿根本没有个主见,围着他们这一片跑了好几圈都一无所获,后来去叫了阿虎,阿虎比他镇定点,提议分头找人。
他让陆大树先去城区里转转,没准章棹就是想吃东西了,去城区里吃个饭。阿虎去附近的荒郊野山看看,两人都绷着一根弦,心照不宣的没再多说什么。
陆大树攥着纸票的手都被汗水打shi了,他跟回来时的心境完全不一样,那会儿想的是命运终于眷顾他们,棹哥有救了,这会儿却是心里空的发慌,什么都不敢想了。
他挨街挨巷的找,跑出了一身热汗,却不敢停下。天渐渐的暗下来,他心里越发焦急,棹哥怎么这样不让人省心,早上他走时还好好的,难道会突然想不开……陆大树被自己的想法气得脸红,甚至有些想破口大骂,章棹要真那么做的话,他永远瞧不起他!他就当没这个兄弟,这样懦弱的兄弟!章棹他娘的是个混蛋!
陆大树被他气哭了,自己蹲在黑隆隆的巷子里肆无忌惮的发泄。他有钱了,也找到工作了,以后明明是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,章棹他娘个混蛋什么也不知道。
喘气的间隙听见有人说话,他噤了声,靠在墙上默默等他们过去。
“今天我的马不行,太弱了,还没跑两步就趴下了。”
“还说,你的好歹还跑了两步,我那匹马,一下都挪不动。给他两鞭子还趴在地上呜呜的哭。”
他们说的马不是真的马,是以人作马,”几匹马”同时开始跑,背上坐着他的主人,只要开始跑,人就不能叫做人了,主人可以随意的揪头发让他停下,也可以拿马鞭往屁股上狠狠抽驱使他前进。此游戏在富家少爷圈子里风行一时,还有个通俗的名字,“赛马”。
这纯粹是不把人当人看,章棹最厌恶这种戏做方式,以前还为这事跟他们一个兄弟闹翻。当然,他的兄弟不可能是骑马的人,而是被骑的马。其实这玩法也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,被骑的甘心被当做马,在一群纨绔之间比试,赢的那一匹马,还有高额的奖励。
他看不惯朋友奴颜媚骨毫无尊严,当时就冲过去把背上那人踹翻,还指着那群人骂骂咧咧吼了半天。那位朋友压根不领情,还怪他多管闲事,上赶着去给那少爷赔罪。
他们人多势众,章棹自然没逃过一顿打,事后还忿忿不平的对陆大树讲了好久。
此时再想起这些事,陆大树仍感觉历历在目,章棹愤恨的唾骂声甚至还在耳边回响。只是章棹他到底在哪?
那群人逐渐远离了陆大树,他在黑暗中闭了闭眼。
只听一个人用不大的声音道:“还是泓少那匹马矫健,刚下令就疯了一样的往前跑。”
另一人幽幽道:“那匹马呀,当初还因为看不惯我们这么玩强出头呢,没想到这么有潜质,我今儿可算找对他了。”
“我记得我记得,嗐,原来是那混混!我说怎么今天看他眼熟,那人叫什么来着,什么张?”
“章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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