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般pei(1/1)
戚家毛皮庄。
掌柜的戚程得有三四天没来庄上了。
“是不是出啥子事儿了?”
“老丰头儿这些天也没来……”
没有主人坐首,只有一个赵肖安是远远镇不住场子的。庄子里人心不稳,干活速度明显迟缓不少,皮子晾到一半,伙计们就开始偷偷摸摸聚成几小堆,窃窃私语起来。
“手头的活还不够干的吗?在这里说劳什子东家闲话。”王六哥听不过去了,粗声斥责,“对得住良心?”
“六哥这是说的哪里话。”伙计们心里还是很敬重王六哥,他们虽然偷摸交头接耳,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坏主意,纷纷道,“我们这不也是牵挂小戚爷么。”
“而且……眼见着也要到发月钱的日子了,东家眼见着没了人影儿,这……”
“胡说八道些什么。”王六哥一听这话不乐意了,扭头瞪那个说话的人,“小戚爷什么时候短缺过你们这些,说这话也不怕烂了舌头!”
“别别别,六哥莫动气。”
“他是新来的,哪里知道这些。”
“兄弟这个你大可放心,咱们小戚爷从来不克扣月钱的,从来也未曾延误过。”
人们七嘴八舌的补充几句,两边儿哄,也不想平白跟自家兄弟起冲突,人群慢慢就散去了。
王六哥没再言语,埋头做自己的事。
他把厚重的生皮一层层铺进巨大的盐水缸里,盖上木盖,寻一块手臂干净的地方,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。
这批新收的皮虽然不多,但是品相都不错,挺韧的,等到一个月之后,跟小戚爷说一说,拿最好的入糅剂好好处置一番,应该能出一批成色顶尖的软革。
他在戚家的毛皮庄子里已经干了四年多,算是资质最老的一批伙计。
王家两代相传,也有一手鞣革的本事,不过小门小户,都是自己家收皮子,在院儿里晾晒,用石灰鞣革,从驻泉街胡同里走街串巷卖一卖,填补家用。
近几年父亲年纪大了,病痛缠身,无法继续从事生产,养活父母妻儿的担子全压在王六哥一个人身上,饭能够吃得上,生活却并不富裕,一家八口紧紧巴巴凑合着过。
直到西边儿县畿开了好大一家皮毛庄子,掌柜的发话,招揽手艺娴熟的鞣革师傅,王六哥的生活才有了意外的变化。
起初行老来告知他这件事,他将信将疑,蹲在门口埋头拌石灰,眼睛都不抬。他又不是傻的,哪里会有人平白给那么丰厚的月钱。天上掉下来的馅饼,吃了保不准要拉稀,他还是信自己,想踏踏实实干自己的小买卖。
结果过了两个月,王家老父病的越来越重,生计艰难,王六哥束手无策,才又想起了这一出,厚着脸皮主动去寻行老探听一番消息,用布头裹着一块之前鞣好的自认为品相不错的老牛革,叫行老领着,孤注一掷去戚家庄子里试了一试。
庄子掌柜的竟然是一个顶年轻的标志郎君。
他端坐在椅中,捧着一只青瓷茶碗,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,却气势庄严,不苟言笑,竟然让年近不惑的王六哥不敢将他视作一个ru臭未干的年轻后生。
年少能把生意做这么大,果然是有几分本领的。王六哥把皮子递了上去,那个冷面郎君一经接手,不过拿手指头捻了捻,鼻子嗅了嗅,便道出了王六哥鞣皮的手法和材料。
“主意不错。”少年掌柜淡然评价道,“有些功夫。”
王六哥掩不住脸上的惊讶。这鞣革方子是父亲与自己私下里改动过的,加了三道工序,能让皮子更加结实耐用,这改良之道他们二人从未叫任何人知道,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能一语道破。
“然成料太硬,只堪良。”少年人又补充道。褒贬中正,直言不讳。
王六哥没吭声。他自然也懂得这个弊病,但是钱财不够,方子改良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,这些便宜革布不过走街串巷卖给来往百姓,用不着为这个弄的自己入不敷出。
王六哥被人里外看了个明白,拘谨站在堂下,不知道这位小老爷是否看得上自己的手艺。
“每月开三钱。”少年人又开口,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来,提起笔填了些字,右下角盖一方小印,伸直手把单子递出去,“看过便押红吧。”
王六哥有点愣,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他。
一同来的行老见他这样憨,在后头狠狠拍了他一下,自己三两步上去接过戚程手里的单子,回来给王六哥看,他压低声音道:“你这莽生,愣着作甚!”
“不是说二钱?”王六哥傻乎乎地问。
“你倒还嫌多了是怎的?!”行老把契纸往他手里塞,“小戚爷这里的规矩,契约需当面仔细看清楚。我知你识得字,懒得与你念叨,你自己好好看,看完了就按手印。”
王六哥低头细细读起来。
这雇佣单子写的详尽无比,王六哥自己的名姓籍贯是空着的,后面掌柜和行主的信息,雇期、雇价、假例、甚至工作内容、雇主与雇工的不同职责都条条分明,标注明白,并无半分不妥。
雇价上亦用毛笔新添上“领月例三钱白银”这一行字眼。
王六哥心一横,低头按红,改了称呼:“多谢东家。”
“嗯。”新东家戚程朝行头略微颔首。
“六哥,你先把这个拿着。”行头会意,从怀里掏出一团布,两下打开,递给王六哥,“这是整二钱,小戚爷先赊给你的,叫你先去治你家老爷子的病。料理好家事,三日后进庄来做工。”
王六哥睁大眼睛。
“这……我怎拿得……”
“都是爽快人,干什么做这些扭扭捏捏的。”行头说话向来很耿直,“小戚爷都说是赊给你的,又不是白叫你拿。可从你月钱里扣的!”
戚程静静看着,不言语。
王六哥这回心服口服了,深深弯下腰去给戚程行了个长礼。
“都是自家人。”戚程道。
桐阳县背靠桐山,山水丰腴,物产丰饶不说,因着风景颇具韵味,来这里世隐闲居的官宦人家颇多。
财资富足,导致县里头行商的不少,王六哥不是没有在商行里给人做过工,但因为遇到过几回克扣、刁难的腌臜事,就算是过活的紧凑些,也不再想卖给商家子。
如今,却终于遇到一回正派豪爽的好东家。
再一探听,戚家人发迹不久,也是从贫苦人家里过活出来的,对寻常百姓从来是敬重照顾,从来没有欺负过人。王六哥更是钦佩无比,心生亲近。
经此一遭,王六哥一心一意跟着戚程干,一干就是四年有余。
戚家仁义之名分毫不减,足见小戚爷为人。
有哪个新来的人背后说东家的坏话,王六哥第一个不同意。
小戚爷不过几天没来看着,他们就有人在背后嚼舌头根。实在是不成样子。王六哥一边干活,一边想。
“师傅,可还需加些石灰料?”小戚爷让他带着的小学徒抱着一大盆入揉剂过来问他。
王六哥拿小竹棍搅和几下:“再加半碗便差不多了。”
小学徒应下。
“六哥忙着呐?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头后传出来。
小学徒眼尖反应快,先叫了一声:“阿丰伯好。”
王六哥眼睛一亮,转过身几步迎过去:“老丰头!可算是见着人了!东家可来了?”
阿丰伯笑着拍他肩膀:“急个什么,大郎到厅里去了。”
“再好不过,我正有事与东家商量。”王六哥拿前襟擦了擦手,提提腰带。
“巧了不是,正是大郎叫我来寻你的。”
“便一同去吧。”王六哥心情颇好,同阿丰伯一起往厅里走,走前嘱咐小学徒,“记得手劲儿大一些,动作要快,顺着一边儿动,别搅太浆糊了。”
这才逐渐走远。
“老丰头,你与东家这些日子哪里去了?”王六哥问道。
“有点事……不过应是了结了。”阿丰伯含含糊糊解释。
王六哥也不多问,只道:“了结了便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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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到堂中,首座上果然坐着一个小戚爷。
他一身白袍子,手里捧着青瓷茶碗,动作与初见时别无二致,不过眼见着成熟了许多,已经是个高挑英俊的青年人了。
不过他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,皱着眉头跟人说话:“毛皮庄子自然是这样的,看不惯茹毛饮血,郑大人自行回去便好。”
他前头一个穿着皂红劲服的高大男子背着手,背影巍峨如山:“我并无此意。”
“那方才郑大人捂什么鼻子。”一向不动声色的小戚爷竟然咄咄逼人。
“呛。”郑赦直白道。
戚程快被他气笑了。
仿佛是气场不合,戚程一跟他说话就控制不太住自己的脾气。
他懒得理他了,正巧阿丰伯将王六哥带了上来,他干脆只招呼他们:“都坐吧。”
郑赦回头。
王六哥吓了一跳。没穿武官服未曾认出来,还在心里琢磨哪里来这样一个看着威严英武的郎君——怪不得依稀听东家叫他“大人”,这不是郑赦郑捕头么!
“东家……郑大人。”王六哥行礼。
郑赦也认识他,“嗯”了一声当作礼过,径自在手边椅子上坐了。
眼前一个官差头头,平民老百姓王六哥哪里敢坐,阿丰伯握了一下他胳膊,道“无碍”,拉着他也坐下了。王六哥这才敢坐下,和阿丰伯一样,屁股沾着椅子边。
王六哥第一次见郑赦像个寻常郎君一样穿着便服,还四处闲溜达,竟然跑到这里来了。他觉得有些新奇,却并不敢往他身上看。
“咋说做皮子的事儿,捕头大人也要听着?”王六哥小声问阿丰伯。
阿丰伯压低声音照实回答:“这些天都得粘一块儿。”
“粘一块儿?”王六哥愣了愣。
阿丰伯又照实说:“是啊……不过大郎起先不肯,却还是拗不过郑大人。”
“这……”王六哥有点懵。
粘一块?不乐意?拗不过?
这啥意思?
他福至心灵,猛地想起他娘舅家有个表侄,就在隔壁县里头生活。那人是个白衣秀才,生的有几分标志,帮人写字,拿润笔费做营生。他就是成天跟一个年轻货郎粘在一起,两个大男人,搁哪儿都一块走。
起先巷子里看到了,王六哥就以为他们是关系好,才总往一块儿凑,并不怎么当心,还称赞他们情谊深厚,如同亲兄弟一般。
后来跟娘舅聊起这事儿,娘舅才偷摸告诉他——这俩人,是那个啥。
就那个啥。
契兄弟,断袖儿,相好的!
王六哥这才知道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事,两个大男人成天黏在一起,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意思在里头。
自此之后,王六哥看着老老实实的,心里却被人打开新世界的大门,暗地里思路特别野。
怪不得小戚爷年少有为,却及冠了都没有娶一房媳妇……
这……
这样想想,郑大人也是二十多岁正值青春年华,媒婆几次找上门去都说不出一门亲事来。
他们……
他们……
王六哥无不惊讶地想着。
……家事人品来看,这俩人竟然,还挺般配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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